理论评论
老天许我做诗人——说说农民打工诗人柯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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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许我作诗人

——说说农民打工诗人柯雪明

周贤望



一、好风吹过自生春

——柯雪明的诗让我眼睛一亮、心头一热


图为柯雪明最近在上海做装潢的工作照


2020年3月,老家望江的诗人江晟先生把我拉进了“望江诗词之友”微信群,当时群中正在征集“抗疫诗词”,忽然有一个网名叫“春风化雨”的诗人,发了一首七律,诗题老实巴交,叫《宅家有寄》,诗句却让我忽然眼睛一亮,心头一热。如下:


宅家有寄


窝在山村宅在楼,时听春鸟试新喉。

梅曾有约难从约,酒若消愁不算愁。

抖起精神防疫毒,拓宽诗境写晴柔。

乡音总比吴音好,一曲黄梅小放牛。


首先是为诗中表达的安然情愫而感动,再是在家乡有这么一个人,已把七律写得如此老成圆润,体现了望江人文底蕴的深厚。读之品之,让我真有点喜出望外之感。

诗中“梅曾有约难从约,酒若消愁不算愁”,说的是疫情防控中的隔离,却写得那么朴实而雅致,又因有“乡音总比吴音好”这一转句,使我估计作者可能在“吴方言区”工作,却被疫情困在了家乡,所以,只好在家乡听听黄梅戏(《小放牛》是一曲黄梅戏名,这里是借代)了,尾联在转合之间,别有一番滋味。

随后我与他加了微信好友,我报上真名实姓,诚恳结识,只为请教交流。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说他叫柯雪明,望江县太慈镇柯家畈人,是一个农民,疫前在上海打工,是个油漆工,没读什么书,文化水平低,诗写得不好。他的话,真诚而又谦卑。

在我的经验中,真正好的诗人,往往是诗写得越好,人反而越是谦卑。现在有些人很狂,我看多半是装的,为了引起注意,跟裸奔的性质差不多,就算像李白这样的“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那也只是发酒疯而已。不过,狂人也好,谦卑也好,我都只看作品,让作品说话,所以我请他发些诗来欣赏学习。他随即发来十余首,选三首如下:


乡居杂韵(初夏)


雨后榴花最可人,今来节序又更新。

圃中条笋高于竹,室外浓荫隔住尘。

淡句磨圆能出彩,好风吹过自生春。

乡情恰似陈年酒,品到深时味至醇。


诗友来访有别


沿河十里绿迢迢,相送吟朋过石桥。

摘得一枝聊赠别,柳中信是最长条。


春赏油菜花


春满前川并后川,堆金积玉焕新颜。

花中试问谁能比,一地黄云扑向天。


果然是个好诗人。

“品到深时味至醇”,读来心生欢喜。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明显比我偶尔回乡的所谓怀乡诗、行吟诗更加厚重,我只不过是从故园中采撷而来的诗,而他这是从望江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诗啊!

“一地黄云扑上天”,如果不曾亲吻泥土,怎么能找到这样的视角?!这样的句子,前无古人。

“好风吹过自生春”,如果不是在土地上长期浸润,怎么会对土地有着如此深情,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并能表现出来?!



二、身世凄凉惹人怜

——柯雪明经历的苦难镇压不住他的才情


1991年柯雪明在上海打工时办暂住证所照的证件照


诗为媒。诗人之间有个好处,见诗如见人,因为写诗最是作不得假。

自从读了柯雪明的诗,我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有空就“微言”几句,大多是谈诗。后来又收到了他寄来的个人诗集《雪明吟草》,一首一首,庄严地读来,让我心生敬畏:在故乡的土地上,果然长出了这样一个好诗人。

与此同时,我也得知了他的身世,忽然想起黄梅戏《天仙配》中,七仙女在云端初看董永时的一段唱:“我看他忠厚老实长得好,身世凄凉惹人怜”。

柯雪明幼年丧母,随奶奶长大。初中读完一学年后,奶奶也病逝了,随后他就辍学了。他的父亲终身未再娶,当时还担任生产队长,一心扑在生产上。

柯雪明说,我父亲性子暴烈,对我的童年、少年时的关心很少。记得当时的大队书记,为了让我父亲当好小队长,劝我父亲让我歇学回家操持家务,因为母亲和奶奶都不在了,家里没有女人。

这个大队书记,没劝他的小队长找个女人,却劝他让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儿子弃学回家当主妇使。唉!我觉得这个事是真实的。那个时候的大队书记们,多不通人情,那是一个大家都不太懂事的时代。这事要是发生在现在,不让孩子上学就等于犯法。社会终究是进步了。

柯雪明说,当时我在校成绩特别好,老师和校长都不忍让我辍学,一直不同意我搬回课桌椅(当年上学的课桌椅是学生从家里自助的),但是拗不过我父亲,只好辍学回家。

我推算了一下,这应该是1975年的事。

柯雪明说,小学时,我就特别爱看书,那时记忆力特别强,《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名著读后,其中大部分精彩的描写章节及喜爱的诗词都能背下来。买书借书,认真阅读,有时通宵达旦,偏要一气读完为止。记得有一次在做饭时因为看书,将米饭全烧糊了,父亲回家,一顿臭骂,并将我的书撕毁、烧掉。当时我吓得不敢吱声。父亲的严厉,又缺少母爱的呵护,养成了我逆来顺受的性格。受到委屈时,无处诉说,就在日记中记下这些点点滴滴。

我老家有句谚语,“宁死当官的老子,莫死讨饭的娘”,此中阴阳,意味丰富,其中至少有这样一层意思,即:单亲的母亲,往往会把儿子视为自己的命,而单亲的父亲,绝大多数做不到这一点。柯雪明的“逆来顺受”,一定与幼年丧母的人生遭遇有关。

我在《印象杜牧》这首诗中,曾感慨杜牧一生“时与命运难兼得,诗与才情概不违”,一个人可能生不逢时,命运坎坷,但只要真有才情,总会找到一个口子释放出来,比如诗歌,就是一个最方便的口子,也是绝大多数人普遍的首选。只有极少数的有才华的人选择了反抗,比如黄巢、李自成、洪秀全、孙中山等等,但即使他们选择了反抗,也依然会运用“写诗”这个便宜的途径来宣泄自己的才华。像黄巢,就有《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用写诗来抒发或抚慰自己心灵的激情。

我至今没有见过柯雪明,但我推测,他在他的强势父亲的影响下,很可能形成了细腻、温顺、谦逊、自适的阴柔型人格。这种人格的人,绝不会选择那条反抗的道路,但依然会找到一个激情的宣泄口,柯雪明找到的这个口子,便是诗词。



三、老天许我作诗人

——柯雪明邂逅吴绍烈先生,“诗种”发芽



安徽农村实行承包到户后,柯雪明到当时的望江县家具厂做油漆学徒工,学到了油漆工手艺。至1991年,农村劳动力彻底解放出来,此时不到30岁的柯雪明到了上海打工。

柯雪明说,由于当时业务比较少,经常在街边摆摊招揽业务。记得有一次在漕河泾桂林公园附近的上海师范大学对面的廊亭边,我们几位同行摆起摊来。在一块三胶板上,(没有毛笔)我用布角蘸墨,书写广告语,并在空闲处写上了几句趣话,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

抛妻弃子,背井离乡。

胸怀一腔大志,勇闯上海滩。

只说是一帆风顺,又谁知凄苦彷徨。

繁华街头彳亍,空了衣袋,苦了腹囊。

细思量,难回乡,两手空空,怎见爹和娘。

七尺男儿羞难当,倒不如,魂投黄浦江。

就是这次摆摊经历,让柯雪明遇上了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吴绍烈先生。吴绍烈(1921——2002),望江县高士镇人。194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上海师范大学文研所研究员,庐山白鹿洞书院教授,上海诗词学会理事,全球汉诗诗友联盟顾问等等,是诗词家、教育家、书法家,参加过多次国家级古籍的研究。

也许是吴绍烈教授看到这几句话写得还不错,给予了注意。

柯雪明说,这一天他正好从廊亭旁经过。看到我写在三胶板上的字,又听到我们说的是望江话,便停下来与我们交谈。得知我们的境况,先生一番好言安慰,并在边上店里买了一条红牡丹香烟给我们抽。后来又为我们联系了两家装潢业务。一番接触后,先生得知我平时喜欢写一些随笔、顺口溜之类,便让我把以前的习作写给他看。

其实柯雪明并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诗人。

一个农民,需要背井离乡、进城打工,才能挣到钱以养家糊口、供孩子读书。诗词这种东西,能给他带来什么呢?一点“用”都没有,甚至在许多时候,只能带来别人的嘲笑!但吴绍烈先生确实是个“高人”(望江县高士镇人),大约是从柯雪明的陈情书或顺口溜式的广告中,发现了这颗“诗种”,于是加以浇灌。

柯雪明说,我的习作当时算不上诗,格律韵部一窍不通,一位家乡老先生看过我写的作品,对我说过一番话:“无古不成诗,这只能算歌”。但吴绍烈先生笑着说:多写,多看,认真体会和领悟。处处留心皆学问,在平常生活中提取素材,师古莫泥古。他还提笔写下一句话送给我:“不得已时方用典,最开怀处好吟诗”。又赠送我一本《唐诗三百首》。几个月短暂的接触,使我走上了热爱格律诗词的道路。

一个只读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的人,一个靠时间和体力劳动来谋生的农民,却走上了格律诗词创作的道路,成了一个诗人,反差太大。虽然曾经有人说“每个青年都是诗人”,我认为这话与佛家所言“人人都能成佛”是一样的意味,这只是一种可能性,用可能性代替现实性,是中国式逻辑中的一种,看上去有道理,其实不具备普遍性的意义。

我总觉得真正的诗人是天生的。他们的智商、才华、激情,是与生俱来的,就是说,真正的诗人,天生就应该是一颗诗人的种籽。但是,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缘方得果,一个人就算天生是一个诗人的种籽,也需要有各种机缘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如同一粒种籽,需要土地、阳光和风与水,这才可能发芽、生根、开花、结果。

我以为柯雪明就是一粒“诗种”,在吴绍烈先生的浇灌下,开始发芽。

大约柯雪明也有这样的认知和自觉,可以读一读他的这首《鹧鸪天》词:


鹧鸪天

莫笑卑微莫厌贫,老天许我作诗人。

家长里短随心咏,绿水青山笔墨新。

梅格调,玉精神。园栽竹柏结高邻。

虽然不得生花笔,一韵初成字字真。


如果柯雪明不是一粒诗种,生活的压力一定会让他放弃写诗。但柯雪明不想作诗人还不行,这是“老天许我”的。所以只读了初中一年级的柯雪明,坚持40多年的高难度的、消耗生命的诗词创作,只能有一种解释,这就是他的命运。



四、故乡人厚道,醇若野山茶

——柯雪明在故乡的土地上生长




我看柯雪明就是一粒诗人的种籽儿,吴绍烈先生让这颗种籽发了芽。发芽之后,柯雪明虽然为了照顾孩子读书,回到了家乡,一直在“家门口”(望江县内)打工,但他仍然与吴绍烈先生用书信联系,直至吴先生于2002年逝世。吴绍烈先生题赠他的这句诗“不得已时方用典,最开怀处好吟诗”,我感觉,这成了他写诗的座右铭。

柯雪明的诗词,极少用典,也极少抒发负面情绪,诗写,都在“最开怀处”,选几首他的“乡居杂韵”,请看:


初夏


乡村四季景无涯,万绿丛中是我家。

有客时来成对弈,怕春归去事栽花。

为攻玉借他山石,最养神斟大碗茶。

静听泉声声细细,炊烟散处夕阳斜。


春雨有怀


阳回南浦草萋萋,欲写新诗雨作题。

水汇细流河面阔,云生湿气柳条低。

田耕后畈和前畈,鱼钓深溪与浅溪。

最是穿帘双剪影,为营故垒试春泥。


乡居偶得


卜居田陌上,花竹傍墙栽。

绿影缘窗入,清香透户来。


雨后山村


雨霁晴方好,效原菜麦新。

天随人意愿,处处正耕耘。


孤雁


冲天凭一啸,执着向衡阳。

远渡千重嶂,孤征万里霜。

蒹葭聊作赋,玄鹤唳成行。

矢志当为范,人生要自强。


春日即景


昨夜和风雨,晨来早放晴。

桃腮因我醉,柳眼为谁青。

云点蓝天彩,山悬碧玉屏。

与禽相对语,隔叶逗黄莺。


这些诗都说明柯雪明的诗情来自故乡的大地,他是那片土地上扎根扎得最深入的诗人。

柯雪明说,在家乡打工期间,陆续地写了一些,苦于没留下底稿,多数已记不起来。也接触到了不少家乡的诗人,如檀钟、徐希庭、陈旭光、詹楠生,叶绍华(已故)、方松涛、汤铭等诗词方家。在他们的指导和帮助下,参加了县诗词学会,安徽省诗词学会。并在《雷池吟》、《安徽吟坛》及网络诗词版块发表少量作品。师友们的肯定,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鞭策,坚定了我热爱格律诗词,在诗词道路上走下去的兴趣和决心。我衷心感谢在诗词道路上一直陪伴我,扶持我的先生们,师友们!

柯雪明说话,就是这种风格,一种深入骨髓的厚道、谦卑,心灵里充满了光明与感恩。这也是望江的人文环境,望江是“三孝之乡”,崇尚“滴水之恩,报以涌泉”,世世代代,多出清官,人们的心灵都很干净。最后请读柯雪明的这首词《临江仙》:


向晚炊烟轻似雾,依稀画里人家。

墙边熟了那枇杷。鸟儿争抢食,啄断小枝桠。

醉在天然风景里。轻他闹市繁华。

不知春又绿横斜。故乡人厚道,醇似野山茶。


词中的“不知春”,是一种落叶乔木,檀科。每年春尽夏初才生长叶芽,故名不知春。最后我要说的是:我觉得在诗人眼里,的确是“心里有什么,眼里就有什么”,柯雪明的命运如此不堪,但自从有了诗,他就超越了苦难,当我读完了他的诗集《雪明吟草》,便深深地感觉到:他是一个天生的真正的诗人,有一颗干净的光明的心灵。

我向柯雪明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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