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评论
杨逸明:漫谈当代诗词的语言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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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我觉得学习诗词的最快捷的门径就是:拜师。找一个诗词水平比较高的老师,从诗词的入门开始学习,从观察生活、感悟生活开始,我觉得写诗有三关难过:一、对待习以为常的生活要有感悟,这样才是你诗思、灵感的来源。这个老师教不了,需要自己去慢慢的感觉,刨根问底、寻找事情的真相,情真意切感到自己从而感到大家;二、表达上,就是你的诗所表达的内容要跟你的主题紧密联系,意象统一、起承转合。还有就是诗的语言,跟平时的语言还是有所区别的,简短,优美,但是不能生造词。三,写诗的手法,像观察生活的角度,其中所利用的修辞方法等等。后两个都可以通过老师的讲解,能够领悟的。但是现在写诗的高手不多,而且真正的大家都很忙碌,用来指导学生的时间就很有限,所以我提倡大家走出去,多参见一些诗词活动,见识一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没有机会遇见好的老师,大家就应该多看看诗词方面的书籍和文章。

我平时总爱看一些名家诗话,有时看到一篇好文章,真如醍醐灌顶一样,许多困惑迎刃而解,遂找到自己以前收藏的优质诗话奉献给大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杨逸明    1948年生于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第二、三届副会长,现为顾问,上海诗词学会顾问。出版著作有《飞瀑集》《晚风集》《古韵新风集》《路石集》《当代诗词百首点评》等。

 

漫谈当代诗词的语言风格

杨逸明

我们在阅读诗歌时,很注意鉴赏诗歌语言。如语言的技巧、语言的风格、语言表达的内容和作用等。

我们在创作诗词时,有以下的步骤:

第一步:立意标题——哲学层面。

第二步:意象和意境——艺术层面。

第三步:谋篇布局——艺术层面。

第四步:遣词造句——艺术层面和技术层面。

遣词造句中,合辙押韵、讲究平仄,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语言的简洁、优美并且形成自己的个性和自己的风格,则是艺术层面的问题。

立意最重要。有了立意,一定要考虑意象和意境,也就是形象思维。没有“形象大使”,写诗就不形象,不含蓄,不能余味无穷。有了立意,有了“形象大使”,就要用最简洁最美丽的语言表达出来。诗人有了对于人生的感觉、感慨、感悟,又能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到位,使作品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是诗词创作给予诗人最幸福的享受和满足。

有了立意,有了意象,才能在语言上下功夫,否则就成了只是在做文字游戏,不是在写诗。要成为一个诗人,必须要具备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意象有点象梦,做诗有点象“痴人说梦”。外国有诗人云:“诗人是语言文字的魔术师。”要把梦通过语言艺术地表述出来,就要使用意象语言。梅尧臣:“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六一诗话》)艾青在《诗论》里说:“一首诗就是一个人格,必须使它崇高与完整。一首诗必须具有一种造型美;一首诗是一个心灵的活的雕塑。”

这些讲的都是诗词语言艺术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教育,对于汉字的教育和训练很不到位,所以我们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较差。而诗词创作对于语言的要求又很高。

数千年来,农耕社会积累了旧体诗词的丰富的词语库,我们现在进入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语言习惯有了很大的变化,许多词语并不是拿来就可以使用的,如果我们按照平仄和押韵的要求信手拈来随意使用到诗词中去就会显得有陈旧感。当代的诗词创作爱好者应该有一种使命感,我们要进行实验,需要积累属于我们时代的诗词创作的新的词语库。使得我们当代创作的旧体诗词既富于时代感,又有诗意和美感。这个过程可能会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要用作品来说话。

我觉得,诗词的高境界是意深词浅”。语言要有自己的个性和特色,写出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来,这确实是要下大功夫的。

流传至今的一些唐诗名篇,大多读来通俗易懂,语言新鲜得就象是昨天才写的,不象当代有些人的旧体诗词,倒反而象是几百年前写的。白居易的诗语平易,传说“老妪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但诗语平易,并不是信手而成的。据说后人“观(白居易)所存遗稿,涂改甚多,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可见他对于锤炼语言的认真态度。最能广泛和长久流传的语言,最有生命力的语言,是“口语化的书面语”。例如传诵至今的唐诗名作。太口语化,就太熟,而且口语未必“长寿”,例如元曲。太书面语,就太生,反而不易流传,例如汉赋。就象是餐饮业的菜系,应该说都有厨师的群体和食客的群体在。实在不必互相轻视,互相排斥。

当代诗词创作的语言风格有多种。粗略的分来,似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语言风格是传统的典雅型。

杜甫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诸将五首》等可谓是开此典雅一路的滥觞。后来李商隐等人的《无题》等诗作,继承的就是这一路风格的作品。

现代和当代的诗词创作,这样语言风格的人还是大有人在。他们的诗词语言风格基本是旧式的词语,有人甚至说这样的作品放在唐诗宋词里可以乱真。如果立意,情感全是古人的,那就是假古董,无病呻吟,是唐诗宋词的赝品。

这类作品,胡适早就批评过。他说:“今之学者,胸中记得几个文学的套语,便称诗人。其所为诗文处处是陈词滥调,蹉跎,身世,寥落,飘零,虫沙,寒窗,斜阳,芳草,春闺,愁魂,归梦,鹃啼,孤影,雁字,玉楼,锦字、残更……之类,累累不绝,最可憎厌。其流弊所至,遂令国中生出许多似是而非,貌似而实非之诗文。今举吾友胡先骕先生一词以证之:‘荧荧夜灯如豆,映幢幢孤影,凌乱无据。翡翠衾寒,鸳鸯瓦冷,禁得秋宵几度?幺弦漫语,早丁字帘前,繁霜飞舞。袅袅余音,片时犹绕柱。’此词骤观之,觉字字句句皆词也,其实一大堆陈套语耳。翡翠衾,鸳鸯瓦,用之白香山《长恨歌》则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丁字帘、幺弦皆套语也,此词在美国所作,其夜灯决不荧荧入豆,其居室尤无柱可绕也。至于繁霜飞舞,则更不成话矣。谁曾见繁霜之飞舞耶?吾所谓务去烂调套语者,别无他法,惟在人人以其耳目所亲见亲闻所亲身阅历之事物,一一自己铸词以形容描写之;但求其不失真,但求能达其状物写意之目的,即是工夫。其用烂调套语者,皆懒惰不肯自己铸词状物也。”(《胡适文存》卷一《文学改良刍议》第13-14页)

这样的作品,今天仍然有很多。试举一例:严进法《诉衷情》“直肠面世信难行。心绪压难平。蛩鸣竹滴松咽,窗外已三更。    灯半暗,月微明。酒空瓶。一身傲骨,一世疏狂,一影伶仃。”词不能说不好,只是词汇总觉旧了些,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

但是,有些作品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只是语言全部是传统的味道。这就不能太苛求他们,应该说,这样的作品还是有一定的市场,有自己的读者。由于做法考究,不一定适合大众口味,不妨称之为“宫廷菜”。这些作者,古典文学基础较好,作品有书卷气,爱用典。

我不反对词深意深的诗词,但是对于意浅词深的诗词很反感。玩深沉故弄玄虚,有时正是浅薄空虚的表现。

这一类的作品有时也写得很好,很典雅。如:张青云《秋夜泊南京下关港》:“黄芦苦竹夜维舟,冷月如钩照玉楼。欲梦三巴关塞远,半江渔火一江愁。”《雨夜》:“飘帘檐溜渐如酥,叵耐春寒沁薄襦。谁念红楼听雨客,一灯如豆梦夔巫。”

第二种语言风格是传统的流畅浅俗型。

这种语言风格,在唐宋时代就有。唐代流传至今的清新隽永的绝句如《回乡偶书》、《登鹳雀楼》、《送汪伦》等等,以及杜甫的《客至》、《江村》、《又呈吴郎》等作品开了浅俗风格诗词作品的 先河。杜甫的“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等,白居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松排山面千重翠,月 点波心一颗珠”等,均属此类风格。

这种看似不旧,有时还有点新。新旧揉和的诗词,当代的作者和读者大有人在,且创作形成较大的群体,既有传统韵味,也有一些创新成分,但是,语言很通俗,不深奥,由于老少皆宜,雅俗共赏, 不妨称之为“家常菜”。 杜甫是“典雅”和“浅俗”的祖师爷,集大成者。杜甫“典雅”下开李商隐一路,“浅俗”下开白居易一路。

我喜欢“浅俗”一路,但是我觉得应该“雅不避俗,俗不伤雅”。

举几个例子。

杜甫《客至》:“舍南 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飱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杜甫《又呈吴郎》:“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杜甫《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白居易《钱唐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辛弃疾《清平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蛮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此类诗词作品可以写得非常浅显通俗流畅。

当代有很多代表人物:聂绀弩(北京)、刘征(北京)、星汉(新疆)等。作品举例。 胡适已经作过尝试,如

《沁园春·二十五岁生日自寿》:“弃我去者,二十五年,不可重来。看江明雪霁,吾当寿我;且须高咏,不用举杯。种种从前,都成今我,莫更思量更莫哀。从今后,要那么收 果,先那么栽。 忽然异想天开,似天上神仙采药回。有丹能却老,鞭能缩地,芝能点石,触处金堆。我笑诸仙,诸仙笑我,敬谢诸仙我不才。葫芦里,也有些微物,试与君猜。”

启功《鹧鸪天》:“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来。”

杨宪益《体检》:“今朝体检受熬煎,生死由之命在天。尿少且查前列腺,口馋怕得脂肪肝。心强何必先停酒,肺健无须早戒烟。莫怪胸中多块垒,只因世界不平安。”

刘征《客至》:“高谈朗笑众声哗,阵阵门铃客到家。老友拍肩叹华发,诗朋叉手赞新茶。弹筝共赏渔舟晚,秉烛不知月影斜。人去夜阑情未尽,案头留赠数篮花。”

富寿荪《访故居》:“一椽老屋未全欹,犹忆当年竹马嬉。今日重来成过客,趁无人处立多时。”

 曹世清《夏日游莘城中央公园再题》:“门当大石格称奇,草色匀柔入目迷。客至园中风作酒,我栖林下柳牵衣。时明野老信开口,日暖佳人多露脐。鸟雀也知无管束,飞来飞去乱鸣啼。”

星汉《杨家岭刘少奇故居与毛泽东故居相邻,游此感赋》:“犹待东方红日升,眼前万木喜交横。低头不见抬头见,明里无争暗里争。勋业欲摇天帝座,冤魂长绕汴梁城。延河一道迷茫水,恐是千秋 洗未清。”

 杨逸明《雨夜宿寒山湖渡假村》:“山村犬吠起炊烟,野渡无人系钓船。烹胖头鱼留客醉,住茅草屋傍湖眠。两三阵雨来窗外,四五行诗到枕边。不是繁莺啼晓树,书生好梦已逢仙!”

第三种语言风格是学习新诗的全新型。

这类作品给人以全新的面目。虽然按平仄,押旧韵,但是语言全诗新的味道和风格,乍看几乎象新诗。由于口味生辣,比较新潮,不妨称之为“生猛海鲜”,或者叫做“汉堡包”。

李忠利《卜算子·开心鬼》(自称是“旧词新填”):“黑下太阳来,未必终身悔。摸索前行一路歌,做个开心鬼。 高举一颗心,照亮山和水。绝处逢生重晚晴,有空偷偷美。”

刘庆霖《老兵复员》(自称是“旧体新诗”):“界岭三年一老兵,戎装未脱泪先倾。抚摸帽上国旗色,折叠胸中边塞情。足迹移交新战友,背包捆起旧歌声。临行欲卸机车笛,怕向苍烟落照鸣。”

曾少立《浣溪纱·租居小屋》(网名叫李子,在网上形成“李子体”)》:“高吊一灯名日光,山河普照十平方。征蚊伐鼠斗争忙。 大禹精神通厕水,小平理论有厨粮。长安居久不思乡。”

我也曾试着写这一类型的诗词。例如,《点绛唇·相思》:“最怕分离,斜阳急得腮红透。乱峰昂首,云髻匆匆走。 泪点盈盈,满脸添星斗。风独奏,月光如酒,梦把心扉叩。”《卜算子·回忆》:“不敢写相思,回首肝肠痛。岁月长河小岛多,往事波间耸。 心底一泓泉,乱向秋山涌。涌到悬崖溅作珠,无数斑斓梦。”

新诗和旧诗这对难兄难弟,在被世人看不起的情况下依然互相看不起对方。新诗的作者看不上旧诗的形式,有酒不愿意装进旧瓶,宁可将好酒散装,让人闻到酒香,却难以永久储藏,成了“散装酒” (也有很多劣质酒)。旧诗的作者却收藏旧瓶成癖,瓶中注满水以为已经有了好酒,成了“瓶装水”。据说现在大学一、二年级的学生组织诗社,激情洋溢,创作新诗。但是到了大三大四,就不再写 诗。而许多人到了退休的年龄,忽然喜欢上旧体诗,学习写旧体诗,一直到死才停止创作。好像新诗是“青春痘”,旧诗是“老年斑”。新诗和旧诗应该携起手来,珠联璧合,中国诗坛才会有生气和前 途。 最后以胡适的一首诗作结。

《梦与诗》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像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的诗句

 

醉过方知酒浓

爱过方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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