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66）

宋人所谓“速肖”是什么意思？

诗友洽轩问：钟教授早安！宋代诗词多处见“速肖”，如刘涧谷《西江月·贺人女晬》：“阿兄气宇更飘飘，阿弟看看速肖。”曾丰《题欧阳君举进修堂》：“速肖无拘渠七十，近取莫过吾六一。”楼钥《谢湖山居士示和陶诗》：“尚或庶几焉，未暇期速肖。”不知何意，向您求教。

钟振振答：“速肖”是个语典，即语言类典故，出自汉·扬雄《扬子法言》卷一《学行》：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晋·李轨《注》曰：肖，类也。蜾蠃遇螟蛉而受化，久乃变成蜂尔。七十子之类仲尼，又速于是。

按，《诗·小雅·小宛》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螟蛉，食桑叶为生的一种小虫。蜾蠃，即细腰蜂。（蜾蠃常捕捉螟蛉喂其幼虫，古人误以为蜾蠃养螟蛉为己子，后因以“螟蛉”称养子。但此已溢出扬雄《法言》原义，这里只是附带言及。）

速，即迅速、快捷。

七十子，《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扬雄《法言》原文的意思是，螟蛉变得像蜾蠃，为时稍久；而孔门七十二贤变得像孔子，则迅速得多。

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将扬雄此语此义，凝缩为“速肖”二字。其《史通》卷八《内篇·模拟》曰：孔父（按，即孔子）贱为匹夫，栖惶放逐，而能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亦何必居九五之位，处南面之尊，然后谓之速肖者哉！

刘知几这段话里的“速肖”，不是说孔子“速肖”他人（如尧、舜、周文王、周武王），而是说孔子为他人（孔门七十二贤）所“速肖”。

宋人诗文中，多用此语典。除用扬雄《法言》本义外，亦多指读书人努力学习儒家经典，迅速跻身（或希望早日跻身）于圣贤行列。例如：

（1）宋祁《景文集》卷五六《引卷启事》曰：祝扬子之殪蛉，但期速肖；执黄中之贱虎，几叹固穷。

（2）李廌《济南集》卷二《送李德载公辅之宣城王子敏遹之宁陵秦少章之仁和》诗曰：三子果艺达，从政宜牧民。维舟万里流，喜色照通津。廌也不速肖，农圃老此身。同门各鶱翥，索居独离群。

（3）胡寅《致堂读史管见》卷八《穆帝·晋纪》曰：若夫荆舒（按，指王安石），则取佛老之似以乱孔孟之真，用仁义之名以济申商之实。托理财之说以行交征之事，仗人主之威以行空言之教，假养材之道以收速肖之士，阐趋利之便以变天下之心。

（4）洪适《盘洲集》卷一九《外制》一《吴飞英太学博士制》曰：爱其子，择师教之。国家为多士选模范，乌可忽也。尔顷游胶庠，名出同辈，推其所得，不倦于诲人，则有速肖之效矣。

（5）又卷五三《代斋长见新教官启》曰：方趁槐黄之举，妄希芥紫之荣。欣哲匠之鼎来，冀顽资之速肖。

（6）薛季宣《浪语集》卷二八《策问》二十道其十六曰：仲尼继文王而兴，修六经之教，师法后进，以为万世准式。当时之士，有能洁己而进者，殆无所拒绝。是以三千之徒，从声而至，杏坛洙泗，弦歌不辍。而七十子者，遂速肖于圣人。所以诱掖之，作成之，其亦至矣。

（7）李廷忠《橘山四六》卷九《严府判》曰：恭惟某官，孔庭速肖之学，汉殿方闻之英。背负青天而上扶揺，壮图孰御；胸吞云梦而不芥蔕，雅量自弘。

（8）刘宰《漫塘文集》卷一四《启·通永嘉留教授》曰：扬雄之赋河东，虽吹嘘之有地；僖公之修泮水，须教育之得人。一从绛帐之开，丕变青衿之习。七十子之速肖，已著师模；九万里之奋飞，伫应诏綍。

（9）陈淳《北溪外集》后附宋·黄必昌祭文曰：呜呼！讲学至于精微则益易差，进道至于峻绝则愈难守。孔门之速肖凡七十，而具体者盖亦仅有。

（10）李刘《梅亭先生四六标准》卷三〇《诸司属官·代回曾运干准》曰：恭惟某官，殖学精深，摛辞巨丽。一读《阿房》之赋，信凡马之皆空；再歌《泮水》之诗，知祝螟之速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