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1880—1930),湖南茶陵人,纵横清末民初政坛达20多年之久。他当过清末湖南咨议局议长,是清末立宪运动的重要领导人。入民国后,他曾经三次督湘,当过国民政府的代理主席、主席、第一任行政院院长等要职,是民初政坛为数稀少的几个“不倒翁”之一。他一生的事迹很多,这里仅录其中的二三事,以飨读者。
“卧棺出殡”,孝满天下
谭延闿的父亲谭钟麟是晚清的显贵,做过巡抚、总督等封疆大吏,妻妾多人,除元配陈夫人外,还有颜夫人、李夫人等4位侧室。谭延闿是谭钟麟的李夫人所生,谭延闿很小的时候,就常听人喊他“小老三”,他有些迷惑不解,等到后来他考上了举人,有人又喊他为“三大人”,他也觉有些惶惑之感。他带着这个问题去问自己的母亲:“人们为什么喊我为‘小老三’呢?”李夫人不禁噙着泪花教训他说:“我是你父亲的小老婆,有些人把你们兄弟称作‘小老三’、‘小老五’,除了年小的缘故外,还带有‘庶出’的意思。你们兄弟要努力读书,好好做人,将来做番大事业,做个大人物,才算是争光争气,那我在谭家虽然吃苦也感到安慰了。”
在封建礼俗的桎梏中,不但作为家庭成员的女人地位有别,连所生子女,亦有嫡庶之分。比如:平日用膳,妻可入座,妾则只能立着而食,如果没有生育的妾媵,则只能另在杂厅用餐。谭延闿的母亲虽育有3子,但因是谭钟麟的小老婆,因而长期未能取得与其父同桌而食的权利,直到谭延闿高中会元以后,谭钟麟才向全家宣布:“李氏夫人可以入正厅就座用膳。”显然,这是“母以子贵”,谭钟麟才放宽了宗法仪范的尺度。谭延闿当时受了很大的震动,吃饭时往往伴母而食,他对母亲李夫人晨昏定省,十分孝敬。后来,在他的诗集中,有一卷《慈卫室诗草》,就是纪念母亲之作。入民国后,他嘱咐胞弟泽闿,侍奉母亲李夫人,颐养沪滨。他得以锐意进取而扬名中外,虽政事繁累,亦必不日通信叩安。1916年,谭延闿的生母李太夫人在上海病故。此时,他第二次督湘,政局动荡。此时离湘,湘督“宝座”有得而复失的可能,但他闻讯后,当即赶往上海寓所奔丧。
第二年,谭延闿扶灵迎葬长沙,暂停柩荷花池。谭宅位于谭姓族祠的后进,灵柩出殡必须经过族祠出门。按照族规,妾死后不能从族祠大门出殡。因此,族人力劝谭延闿不要坏了族规,从族祠侧门抬出,有的还挡在大门口,谭延闿目见此状,怒不可遏,一气之下仰卧棺盖上,命扛夫起灵。灵柩抬到族祠大门口时,他大喝:“我谭延闿已死,抬我出殡!”族人见状,顿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只好让路,让扛夫抬棺从族祠大门出殡。
谭延闿的结发妻子方夫人在世时,谭延闿不随俗流纳妾,更不寻花问柳。当方夫人38岁去世后,谭延闿仅40岁,正逢中年,但他一直未续娶继室。据说,谭延闿在广州陆海军大元帅府担任要职期间,孙中山曾亲自作媒,想把宋美龄续配于他,宋家也很满意,谭延闿却托以母亲李夫人嫁到其家后,受过许多难言之苦,况且他对其已故的方夫人感情专一,不再有续弦的打算为由,婉言谢绝了孙中山的好意。后来,谭延闿拜宋美龄的母亲为干娘,与宋美龄兄妹相称。蒋介石欲娶宋美龄为妻,遭到宋家诸人的反对,宋美龄曾求助于谭延闿这位“畏三哥”做过她家里人的说服工作。谭延闿不仅笃于夫妻之情而坚贞不二,更是遵从母教,从“庶出”的隐痛中,作出对母亲的最高崇念。
军令如山,不搞特权
1911年10月31日,立宪派杀害焦达峰、陈作新。谭延闿第一次就任湖南都督时,湖南时局动荡,而湖南新军则以拥立谭延闿之功,要钱要官,稍不满意,就动手动枪,社会秩序很不安宁。为了保卫都督的安全,湖南军政府专门派了一个营的兵力来警卫都督府,并采取了严格盘查进出都督府人员的措施。由于卫兵实行轮流值班制度,很多人还不认识刚刚坐上都督宝座的谭延闿。有一天,天下着大雨,谭延闿坐着八抬大轿从荷花池的私宅到都督府去上班,当轿子到达都督府门口时,被卫兵堵在了门外,卫兵要求轿夫停轿检查。轿夫没好气地掀开轿帘,指指坐在轿内的谭延闿说:“你睁开眼睛看看,轿子里面到底坐的是什么人?”
卫兵也不示弱,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不管是什么人,进都督府都要停轿检查!上峰是这样规定的,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谭延闿示意轿夫住口,笑容满面地递出证件,让守门的士兵检查。卫兵仔细看了看谭延闿的证件,知道他就是湖南的都督,就恭敬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放他进入了都督府。
事后,卫兵营长鲁涤平得知了这一事件后,惶恐不安,急忙跑到谭延闿那里向他赔礼道歉,说自己的属下对谭都督如此无礼,自己作为营长,教导无方,管束不严,请都督责罚,声称对冒犯都督的卫兵要严肃处理。
谭延闿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拍了拍鲁涤平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卫兵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检查是他的责任,赔礼从何说起?你并没有什么失职之过,道歉从何而来呢!”
鲁涤平一向听说谭延闿城府很深,凡事都不露声色,因此以为谭延闿讲的并不是真心话,于是马上接话说:“谭都督,卫兵让你在大雨中下轿检查,实属无礼。卑职管束不严,请都督发落,卑职情愿受罚!”
谭延闿一听,哈哈大笑:“为我一人淋了点雨,竟要责罚忠于职守的卫兵,未免小题大做了吧?我看,不仅不能责罚,还应重重奖赏!”
鲁涤平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谭延闿的用意何在。
谭延闿严肃地对鲁涤平说道:“服从乃军人的天职。出入都督府必须检查,这是军政府的指令,卫兵当然应该服从。无论是骑马的人或是坐轿的人,无论他的职位高低,都应该一视同仁,毫不例外,这就是恪尽职守。这个卫兵并不因为我是都督,就放任不管,而是严格按照要求进行检查,这是堪称忠于职守的典范,尤其应该嘉勉!”
那个卫兵后来果然得到谭延闿的丰厚奖赏,此事在新军将士中一时传为美谈。谭延闿也成了率先垂范、不搞特权的道德化身。
以德报怨,化敌为友
在谭延闿50岁生日时,湖南的张冥飞曾写了一封祝寿戏文,内曰:“茶陵谭氏,五十其年,喝绍兴酒,打太极拳,写几笔严嵩之字,做一生冯道之官;用人惟其才,老五之妻舅吕(注:指吕苾筹);内举不避亲,夫人之女婿袁(注:指袁思彦,谭延闿长女谭淑的丈夫)。”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当时这封祝寿戏文曾被当地的报刊刊登,迅速在京城传播开来。照常理推断,堂堂的行政院长,受此羞辱,一定会火冒三丈,会动用国家权力打击报复。但是,谭延闿读到这份报纸以后,不仅没有大发脾气,反而特意写了请柬约请张冥飞前往赴他的晚宴,并请湖南同乡鲁荡平、吕苾筹、李安甫等人作陪。张冥飞接到请柬后,知道是由于文字闯出了大祸,但又不敢不赴约。到会时,谭延闿竟然以上宾之礼相待,说:“足下,你是我的好朋友,当今没有人不恭维我,足下独敢骂我,实在难得……湖南有足下这样的文才,延闿不知,深为抱歉!行政院已无适当职务位置足下,只有四百月俸的参议,暂时望屈就。”张冥飞听了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第二天,行政院给张冥飞送来“参议”聘书,张更感到惭愧,立即写了一封信回复谭延闿,道歉申谢,并将聘书退还。信中说:“士献箴,古有之;公大度,今所无。唯冥飞笔耕足以自活,聘书优俸,万不敢当,庶免涉文人无行,迹行敲索之嫌。大君子爱人以德,必能谅之。”事后,张冥飞逢人便说:“谭公真是宰相肚里好撑船。”第二年,谭延闿在南京病逝,张冥飞听到这一噩耗后亲往吊唁,抚摸着谭延闿的棺材痛苦不已,了解这一内情的人,没有不深为感动的。谭延闿就是这样与人为善,因而,能在官场上获得众人的支持,而长期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