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遗梦后生圆
——深切怀念叶嘉莹先生
周文彰
11月24日18时刚过，叶嘉莹先生故去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我的微信。朋友们似乎不约而同地想到，当今诗词界翘楚辞世的消息，应当先让中华诗词学会会长知道。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安排学会即刻要做的事情：发唁电、献花圈、组织写哀悼诗、安排代表参加告别仪式、筹备追思会……安排好这一切，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翻看越来越多的微信信息和朋友圈，让我感动不已——叶嘉莹先生多么广受世人的瞩目与爱戴！此时，夜深人静，我写下了发自心灵的诗《闻叶嘉莹先生仙逝之时》：
诗星安健万人牵，噩耗传来恸九天。
一夜文坛倾巨擘，百年德范结尘缘。
群中旧卷思佳句，网上余音仰达贤。
叶落根深枝更茂，先生遗梦后生圆。
叶嘉莹先生把毕生都献给了中华诗词研究、传播和培养后学。作为中华民族“诗词的女儿”，她桃李天下，感动中国！
“飘零游子总归根”：扎在心底的家国情怀
纵观先生一生，大半与苦难和不幸相伴。少年和青年的她在沦陷中的北平度过，这时期的诗作饱含着对崇高民族气节的颂扬和对故国的深重忧思。其中，《颐和园》一诗写道：“当年帝子今何在，父老相传泪未干。”后长年漂泊海外，对故土的思念无时无刻不萦绕心头。1967年所写的《鹧鸪天》有言：“从去国，倍思家。归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飘零惯，如此生涯未有涯。”道出了她无奈的感慨和深重的家国情怀！无论在哪里，她始终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祖国。
1974年，叶先生第一次回国探亲旅游，亲眼所见祖国的变化和发展，满怀感慨与激动，写下了长诗《祖国行》，诗中写道：“祖国新生廿五年，比似儿童甫及肩。已看头角峥嵘出，更祝前程稳着鞭。”表达了她对祖国崭新面貌的兴奋与喜悦、对祖国未来的期盼与祝福。
1979年春天，她第一次回国讲学，与南开大学的情谊也由此开始。她在《赠故都师友绝句十二首》中这样写道：“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此后，她还在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四川大学等数十所高校讲学，最终落叶归根，定居南开大学。1993年南开大学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成立，叶先生任所长。南开大学建了一座典雅的小楼，集教学、科研、办公、生活于一体，取名“迦陵学舍”。自此，迦陵学舍成为传播中华诗词、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地。2018年叶先生在南开大学设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华诗词研究，弘扬优秀传统文化。
先生的悠悠桑梓情、拳拳爱国心，令人动容。
“诗是心头亘古魂”：当今诗教第一人
叶嘉莹先生一生都在继承和弘扬中华诗教传统，她说：“我是教诗的，我认为，诗歌能够用它的美丽的韵律、声音传达一种教化”“中华诗教要流播、要传达给下一代，做出像李白、杜甫他们那样伟大的成就。我们年轻人，要共同地向着这样的高山去攀登”。她以承传经典、创立学说、兴教育人为己任，教书数十载，桃李满天下。
叶先生在1979年首次回国内讲学时，就将诗词的美讲给国人听作为平生心愿。她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四处讲学，从七八岁的孩童，到十七八岁的青年学子，再到百岁的学者，凡听过她课的，都深受教育与启发，终生难忘。她把中华诗词的精神生动活泼地传递给学生和公众。她的“兴发感动”的诗教理念、“开设讲坛”的诗教途径、“带徒传艺”的诗教模式、“著书立说”的诗教成就，正是中华诗教传统的生动继承与发展。
叶先生作为中华诗教的倡导者和实践者，注重自身品德修养，秉持仁信礼义，恪守气节操守；她一生致力于中华诗词传承和发展，成就卓著，名扬四海，却谦虚地说：“我教了一辈子书，除了作为一名教师，一无所长。”她的言行风范已成当今楷模，有人说她“站在那就是一首诗”，还有人浪漫地形容她“一生都与诗词‘恋爱’”。
2023年10月，南开大学牵头召开了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我率中华诗词学会团组参加了会议。当时，叶先生已经住院治疗很长时间，但是她不顾大家劝阻，坚持到会场跟大家见面，并且发表了令人难忘的讲话。她不仅回应了诗友们对她的关切，还表明了她对中华诗教的热爱和深情。她动情地说：“很高兴今天看到了很多年轻人来到这里。我们中国诗歌的传统，诗歌对人的感动和教化的传统，一定会一直传承下去的！”
“修成自在百年尊”：中华诗词界对先生的尊重与爱戴
叶嘉莹先生是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参与了学会的创建工作。2008年中华诗词学会向叶嘉莹先生颁发首届“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颁奖词这样写道：“从漂泊到归来，从传承到播种……她替未来传承古典诗词命脉，她为世界养护中华文明根系。千年传灯，日月成诗。”
2021年“三八妇女节”这一天，我与林峰、包岩、何江专程赴天津南开大学看望97岁高龄的叶先生。当时她已经以轮椅代替走路，但思维依然敏捷，言语风趣，和我们交谈轻松快乐，不时欢声四起。先生回忆起1987年中华诗词学会成立大会上的情景，谈起她和赵朴初、周一萍等前辈参加诗词活动的情景。谈起诗词，更是滔滔不绝。先生开朗的性格和广博的学识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我代表中华诗词学会向先生表达了美好的祝福，感谢她为中华诗词事业作出的重大贡献。我向她赠送了自己的作品《诗咏运河》，先生回赠了她的《迦陵诗词曲联选集》。我还把自己的一首七言绝句《贺叶嘉莹先生荣获“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写成了书法条幅赠送给她。中华诗词学会女子诗词工作委员会向先生展示了女子诗词工作委员会标识，该标识以先生手捧书卷吟诵诗词的形象为底本设计，别具匠心地采用了蓝、黄、粉三种配色，分别代表了“弱德”“包容”“美好”三种寓意，先生听得饶有兴味。
先生尽管年事已高，但一如既往支持学会工作。2021年5月16日，第31次“全国助残日”，中华诗词学会残疾人诗词工作委员会在中国残联盲人图书馆举行成立仪式，先生应邀发来视频表示祝贺，鼓励身有残疾的诗词爱好者学习诗词，从中汲取理想、人格、品质的精神营养。2023年3月，江苏省诗词研究院成立，我受托通过张静教授请先生担任学术顾问，先生身在病房，仍然应允，给江苏省诗词学会以极大支持和鼓舞。
先生对中华诗词事业的巨大贡献、对中华诗词学会的大力支持，赢得社会各界特别是中华诗词界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爱戴。先生获选“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时，全国广大诗友纷纷赋诗祝贺；先生百岁华诞，海内外诗友吟诗庆贺；中华诗词学会、恭王府及南开大学文学院联合举办“海棠雅集”，学会授予先生“百岁诗星”荣誉称号；《中华诗词》杂志社编辑了《百年锦卷咏斑斓——贺叶嘉莹先生百岁华诞诗词选》；中华诗词学会女子诗词工委和高校诗词工委联合主办“好花原有四时香——叶嘉莹先生百岁寿诞诗词书法作品展”……中华诗词学会因先生而自豪，以先生为楷模。
先生您一路走好！
（作者系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华诗词学会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