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恭达书艺研究》自序

蒋力余

常熟为吴会明珠,江南福地，东邻太仓，南接昆山，西连无锡，北接张家港，风光旖旎，人文荟萃。先贤仲雍之遗踪、言偃之墓庐、萧统之读书台、张旭之拜师堂可寻觅瞻仰；虞山之秀色、尚湖之波光、沙家浜之风物可饱观饫览；翁同龢之书法、黄公望之绘画、缪仲素之篆刻、徐梦吉之琴韵、宗白华之美学，人们耳熟能详，高山仰止。言恭达先生生于斯，长于斯，滋沐吴风越雨，奋扬先哲遗烈，出入艺道百家，湛发天机学养，以高迈瑰奇、清逸空灵之大草高视上京，蜚声海外，为新时期艺术事业之发展繁荣贡献卓越。

言恭达为“南方夫子”言偃之苗裔，为通儒式教育培养之卓越书家。言恭达之创作，于经典深怀敬畏之心，绕过元明，直追唐宋，诗书交融，艺道浑化。言恭达五体俱精，而以大草为最。其书承接张芝、小王、张旭、怀素以及黄鲁直硬毫中锋用笔之法，更创以长锋羊毫裹锋用笔，将古人之中锋笔法运用于生宣纸、长锋等不同工具之中，以篆籀裹锋与简书笔意入草，裹毫挥运，纤毫必究，故风采神韵，妙尽天然。清逸圆劲之线条深得中锋“画沙”“印泥”“屋漏”“拆壁”之妙。言氏大草将篆隶语言运用于快捷草韵之中，以激情与力度将草书技法融入纵横气象之内，或追求力度与取势建构，左右盘旋；或解散大草章法，变横向为纵向取势，上下贯通，气势绵延；或追求墨色变化与线条节奏，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观其神采，奇正相生，仪态万方，婀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摵若严霜之林，婉如流风之雪；逸如舒卷之云，皎若秋宵之月。用墨深得傅、王、林之妙谛，将深厚篆隶功底与涩笔、渴墨、涨墨、宿墨糅合为一，务使线条之浓、淡、润、渴在长锋羊毫与生宣纸之作用下，形成圆健、凝练、沉涩、入木三分之立体感与生命感，意与灵通，笔与冥运，纤秾和惠，素翰冰鲜，浩气与灵晖并湛，幽情共雅意齐飞，给人以纵横奇逸、张弛有度、大气充沛、卓荦高迈之审美感受。

言氏大草书与诗偕，物我浑化，于章草、行草、小草、简意草书精妙入神而临绝顶，可谓积土块而为嵩岳，汇细流而成江海者也。读其楷书，多虞禇之意，蕙若和风之丽，妍若秋晓之霞，肃者庆云之映霄，矫者龙章之腾彩；读其大篆，浑朴厚重，大气磅礴，醇古朴茂而瑰奇密致，珠玑璀璨而跌宕纵逸，天机罄露，万象在旁；读其隶书，以汉隶之宽博为基，旁及竹木简书、六朝碑刻，取神《好大王》，形成博大拙雅、雄逸古穆之风格；读其行草，深得“二王”之萧散、鲁公之雄健、米黄之率真，刚健婀娜，古雅飞动，宛若盘螭之仰势，翼若雄鸢之舒翮，或乃放手飞笔，雨沐风驰，绮靡婉丽，纵横流离。读其大草，取神晋韵，陶铸唐风，法兼篆隶，意综简牍，那壮丽多彩、隽秀多姿之大草长卷，盖如神虬腾霄汉，夏云出嵩华，朱焰绿烟，乍合乍散；飘风骤雨，雷怒霆激。壮伟意象如长江之浩荡，黄河之奔流，长鹏之奋翼，骐骥之腾骧，风雨争飞，鱼龙百变，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幽思入于毫间，逸气弥于宇内，精微穿溟滓，飞动摧霹雳，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书之幽韵源于诗意之物化。魏晋以来，华夏艺术以儒释道哲学为内核，以诗意为精魂，以独立语言为物化形式传承文化、抒发情感、领悟哲理。艺术之高致得之于诗，充满诗意之艺术方能提升境界、净化情感、凝聚意志，使思维洞达，气度高雅，培养审美者发现美、感悟美、创造美之能力。中华乃诗之国度，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艺术无诗意滋润，纵技可运斤，依旧空洞苍白。言恭达为卓越书家，其本色乃诗人也，读其诗词，风神超迈，灵气畅流，虚静幽邃，神采焕发。诗作视野广阔，触类生发，于时代风情、社会生活及山川草木、花鸟虫鱼能作细致入微之观察，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真体内充，英华外发，形成意象鲜活、情感饱和、深挚绚丽、古雅瑰奇之高致。言恭达之书法创作，着意追蹑创作主体之情感运动，抒情之浓郁性、丰富性形成风格之独特性、多元性，朗显或雄浑、或恢宏、或灵和、或清逸、或静谧、或空灵之意境。言恭达之创新，以崇高为宗，由博返约，借古开新。言恭达之创作，碑帖打通，四体兼工，书中有我，韵追天籁，技法、诗意、哲思有机统一。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言恭达之成功，非唯绝类离伦之才，更赖坚韧不拔之志。先生依然登高自卑，精进不止，别开生面，自我超越，其殉道精神令人心折。作者十年磨剑，撰成此编，鬓雪飞来，感慨万千，为弘扬优秀传统而尽绵薄，实所望焉。书境饶多朦胧性、流动性之特征，见仁见智之观点乃理之常也，而目之于色，有同美焉。作为一位卓越书家，其历史地位自有后人评说，予之解读乃一家之言，引玉之砖，如有讹误，敬祈书家郢斫，同仁赐教，不胜谢忱。

美乃人类之终极追求，而美之创造乃艺术家生命之物化，汗血之凝结，诵其瑶章，品其琼艺，似见书家孤灯夜雨、铁砚磨穿之情景。言恭达早逾古稀，谨祝先生长共乔松劲健，梅竹清嘉！

       是为序。

蒋力余，1956年生，湖南省桃江人。为湘潭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沈鹏介居书院院聘艺术家、著名诗书画美评家、诗人。为沈鹏、范曾、林凡、张海、言恭达、周俊杰等先生研究专家，于海内外学术刊物和《学习强国》平台、《人民日报》官网发表论文200余篇，诗词200余首。出版专著《沈鹏诗书研究》《沈鹏诗艺咀华》《求索何辞远——张海书艺探幽》《言恭达书艺研究》《中国历代梅花诗抄》等数部，诗文合璧专著撰有《诗咏中华》《庚子诗记》《辛丑诗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