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翰诗文浅析

 李政军

杨国翰(1787-1833）字凤藻，号丹山。原籍江西抚州府临川县,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二月五日出生于云县大寨梨园一个中等商人家庭。是清嘉庆年间云南“五华五才子”之一，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进士，道光年间在浙江奉化等地任职。道光十二年（1832），杨国翰母亲在浙江玉环病逝，奉旨送母灵柩回云县大寨老家安葬，由于悲伤疲劳过度，于道光十三年（1833）六月十三日在大寨家中辞世，享年46岁。

母亲是贡生徐卿升长女，杨国翰在父母的培养教育下，从小接触了儒家文化，喜读诗书，立志向上。嘉庆十一年，二十岁时由秀才补为廪生。嘉庆二十年，二十九岁，到昆明五化书院读书，师从名流刘大绅（字寄庵）先生，与戴炯孙、池生春、李于阳、戴淳被世人称为“五华五子”。嘉庆二十四年，林则徐主持云南乡试，任正教官，杨国翰荣登桂榜，中第四十二名举人，从此一生与林则徐结下了不解之缘。嘉庆二十四年四月，赴京赶考，顺利通过会试进入殿试，以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荣登皇榜，并走向仕途。

一、杨国翰诗文形成的二个阶段

杨国翰诗文因《步华吟诗草》集的遗失，现存的仅有20多首（篇）从现有的文献资料研究，其诗文形成可分为二个阶段：一是昆明五华书院读书阶段，二是走向仕途浙海为官阶段。一句话总结杨国翰一生诗文的创作形成过程：起于五华，止于浙海。

1、起于五华

杨国翰在云南昆明五华书院读书近五年时间，学业进展快，文学修养得到了质的飞跃，五年期间，写下了《神舟渡》、《寄池龠庭》、《题戴云帆岵屺瞻思图》、《访壁立堂遗址》、《漉血战》、《留缅书》、《观贡象》、《鸡血膏谣》、《闻弟栋藻失子寄此慰之》、《吊建水马氏两世忠烈》、《题<寄庵文钞>序》等诗文，活跃于昆明文坛。

其代表诗作：

神舟渡

王师昔日渡江水，冯夷震惊天吴起。

鼋鼍难架蛟龙愁，风涛怒骇泣神鬼。

直流如线舟如梭，飞将军已凌空过。

天降神兵贼围释，澜沧一带无鲸波。

寄池龠庭

交心不在言，善交不在迹。

迹睽言尽疏，此交何时益。

古来重知己，得一终胜百。

不贵矜标榜，所期共指摘。

此道关身心，斯世每轻掷。

秋水对长天，美人予将伯。

题戴云帆岵屺瞻思图

爱儿植若木，伤亲去如水。

水逝难再归，木生曷穷已。

顾复思瓶疊，瞻衣陟岵屺。

保兹孺慕心，庶几古孝子？

访壁立堂遗址

今古人不穷，今古诗人少。

孙髯大布衣，奇句惊人表。

螺峰东壁开，萧统楼空小。

当其操笔藻，风流寓窈窕。

咒蛟徒有台，删诗不见草。

何如壁立堂，绝代供搜讨。

感此益惆怅，山色夕阳杳。

漉血战

有明之季天纲紊，鸱张狼顾悉争奋。

草泽突起纷若蜂，狐鼠猖獗扰边郡。

枯柯一枝据鸱鹤，呼风啸雨声啁啾。

劲翩翩翻疾难禁，砺嘴磨吻吞大侯。

大侯金汤亦不恶，城自刺史刘秉钥。

万历三十一年间，迁地经营筑与凿。

陡然四面惊贼旗，丑虏跳梁初合围。

望断援军裂目眦，澜沧未见神舟飞。

谁与守者少颜色，齐民乌知报邦国。

铮铮黎姓名雍熙，慷慨灭此方朝食。

婴城愤欲扫妖氛，睢阳复见雷将军。

奋臂一呼贼披靡，男子何惭南霁云。

感激生平抱忠义，血洒疆场动天地。

天地黯淡神鬼愁，死耳千秋有姓字。

今我为公酚浊醪，吊古情深思二曹。

有黄文达战同殁，英声凛凛英风高。

吁嗟乎！

金瓢汲水玉浆美，力非夫人莫保此。

金瓢不破躯可捐，玉池常盈万年水。

卓哉忠烈经品题，精魂毅魄山云凄。

公我州人壮州色，志士名高天马低。

此阶段的作品主要反应家乡云州曾发生过的一些历史性事件，如《神舟渡》、《漉血战》二首均以清顺治六年（1649），枯柯土千户蒋朝臣反叛，围云州城，知州曹巽之率吏目曹世昌、黄文达等固守城池，终获全胜为背景。《神舟渡》一诗侧重于描写在澜沧江神舟渡叛军占据天险阻断官兵援路，但援军犹如神兵天降，结筏夜渡，解云州之围，而《漉血战》主要描写战争的惨烈场面，两首写同一事件的不同场景。此时杨国翰作品还有“螺峰东壁开，萧统楼空小。”的古迹游记和“古来重知己，得一终胜百。”等人间友情和节孝方面的题材和内容。

2、止于浙海

道光元年（1821），杨国翰初到浙江奉化任知县，得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他体察民情，能施善治，得到地方百姓的拥戴和朝廷的赏识，先后在浙江诸暨、海盐、仁和、海昌任知县，后升任玉环同知，其父母两次被诰封，自己也两次被道光皇帝召见。

这一时期的代表诗作：

初擢(zhuó)玉环书怀

历尽东南浙海边,宦途时恐积尤愆。

本来面目惟安拙,到处苍黎却有缘。

十载臣心真似水,九重君德正如天。

头衔甫换寻常事,博得慈帏一冁然。

恩三章

一

鸡人^①筹听五更传,阖阊^②齐天鹭序联。

殿从^③三霄红日上,臣来万里彩云边。

海疆奉职惭无地,金阙^④承恩喜见天。

遭际圣朝多异数,庸庸奚以效埃涓^⑤。

二

宵旰^⑥勤劳日正新,万机犹暇接微臣。

三农岁月周宸^⑦虑,一郡灾荒动俯询。

何幸天威偏色霁,总缘邑宰与民亲。

雍容奏对叨非分,承恩温纶训诲谆。

三

官箴第一推操守,诚实无欺始济公。

旷世三谟三代上,千秋臣职两言中。

生平志敢初心负,仕宦时须本色同。

佩服煌煌天语在,常将清慎勉愚衷。

留别婴堂诗二首

——育婴堂"办理未竣，中怀耿耿，不忍言去，书此，贻同志诸君子幸共勉，成此无怀也。

一

风惟溺女气培元，思活群婴敢惮烦。

何事可为民父母，当前都是我儿孙。

诸君造福真无量，若辈重生已有门。

幸甚众心同集腋，裘成冰窖亦春温。

二

假如心血可为乳，不惜一腔分众婴。

忍使呱呱多失养，方欣幼幼有同情。

膏田保赤千塍割，铁券为山一篑筝。

寄语八乡真善士，斯言洒泪嘱临行。

【注释】：

①亦作“鸡人”；周官名。掌供办鸡牲。凡举行大典﹐则报时以警夜。②阖阊（hé chāng）北宋 东京 汴梁 城门名。阖阊接路的解释：形容空中楼阁，不切实际，也指道路四通八达。③从，古通纵。④金阙：1.道家谓天上有黄金阙﹐为仙人或天帝所居。 2.指天子所居的宫阙。⑤涓埃：细流与微尘。比喻微小。⑥旰，1，晚，天色晚；2、盛大样子。⑦宸虑，宸（chan长)，指王位，帝位，宸虑，帝王的思虑谋划。

杨国翰这一阶段的诗文作品眼界更加开阔，题材内容更加丰富，诗的创作风格更加成熟，语言文字更加流畅，抒发了自己为官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这是杨国翰诗文创作的鼎盛时期。众所周知，道光十二年，因送母灵柩回云县老家安葬，自己也因一路奔波疲劳染疾，来不及半句留言，瞬间与世长辞，以致人逝文止。

二、杨国翰诗文特点

杨国翰诗文起源于五华，成熟于浙海。其诗文的特点：初尚韵文古风，后成熟于格律。

1、初尚韵文古风

韵文是有节奏韵律的文学体裁，也指用这种体裁写成的文章，包括诗、词、歌、赋等。

古风是与“近体”相对而言的诗体。近体诗形成以前，除楚辞体外的各种诗歌体裁，也称古诗、古风。古风诗体比较自由，不拘对仗、平仄。押韵宽，除七言的柏梁体句句押韵外,一般都是隔句押韵,韵脚可平可仄，亦可换韵，篇幅长短不限，句子可以整齐划一为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体，也可杂用长短句，随意变化，为杂言体。五言和七言古体诗作较多，简称“五古”、“七古”。杂言有一字至十字以上，一般为三、四、五、七言相杂，而以七言为主，故习惯上归入七古。（名）有节奏韵律的文学体裁，也指用这种体裁写成的文章，包括诗、词、歌、赋等（区别于“散文”）。

杨国翰前期在五华书院读书时的作品，其韵文居多，有少量古风，无近体诗词作品收录的记载。韵文偏重节奏和用韵，篇幅较长，接近于古风，与格律诗有较大差别，被《云县志》83年版上篇收录有《和寄庵师云州三节孝》、《漉血战》、《留缅书》、《观贡象》、《鸡血膏谣》五篇。古风有七言古风和五言古风，多于记事、议理、抒情富有哲理，被相关文献收录的有《神州渡》、《寄池龠庭》、《题戴云帆岵屹瞻思图》、《访壁立堂遗址》等。

2、成熟于格律

格律诗也称近体诗，是唐以后成型的诗体，按一定的格式、平仄、用韵规则创作的诗体，主要分为绝句和律诗，按照每句的字数，可分为五言和七言。一句话“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

当代人也普遍喜欢诗词，不少人想从事诗词创作，但我们常常看到，有的诗貌似律诗，或五言或七言，内容、意境也不错，却不合格律，这是因为不少人对诗词格律不太了解，甚至不知道律诗是要讲音韵平仄。在现实生活中，不讲格律用韵，写了一首诗随手标注七律，不知闹了笑话的事时有发生。

杨国翰在浙海仕途11年，一定深刻感受到了浙江沿海内地深厚的文化底蕴，接触了不同层面的人物和地方风土人情，汲取了大量的知识养分。这一阶段诗歌创作的风格与前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由原来的韵文、古风向近体诗转变。这些转变从浙江各地任职时期创作收录的《初擢玉环书怀》、《恩三章》三首、《留别婴堂》二首等七言律诗中充分得到了体现，诗作中从格律、对仗、用韵上解读，完全达到了格律诗创作的要求和水准，语言流畅，表现沉稳，在作品中充分表达和体现了格律诗词的音韵平仄之美。

三、杨国翰诗文的表现内容和手法

1 、杨国翰诗文表现的内容有感物记事、倡节孝义、忠君意笃、宦海忧民等。

感物记事的诗作：《神州渡》“天降神兵贼围释，澜沧一带无鲸波”。《初擢玉环书怀》：“历尽东南浙海边,宦途时恐积尤愆。本来面目惟安拙,到处苍黎却有缘。十载臣心真似水,九重君德正如天”。《留别婴堂》：“幸甚众心同集腋，裘成冰窖亦春温。”、“寄语八乡真善士，斯言洒泪嘱临行”。

倡节孝义的诗作：《留缅书》“夫家破败闻夫掠，南望挥泪关山青。矢死楼居独衣素，不负夫子黄泉路。”“深闺佩刀时自防，肯使清白污暴强！毒饵能杀不能逼，心同皎日魂犹香。”《和寄庵师云州杨氏三世节孝》“老干婆娑穷且坚，新枝峻峋挺奇节。吾乡节孝兴一门，三世冰心并卓绝。”《吊建水马氏两世忠烈》“将种多家风，忠臣自天性。”“父月立成子文雄，王事捐躯后先映。当年师出黔楚中，斩域抢营功何迅。陷贼被焚刘家沟，冲天黑云压贼阵。澧社江外機枪横，勇士挥戈累异刃。水卜鼋前竟粉身，肝如铁石心如镜。”

忠君意笃的诗作：《恩三章》“殿从三霄红日上,臣来万里彩云边。海疆奉职惭无地,金阙承恩喜见天。”“官箴第一推操守,诚实无欺始济公。”“生平志敢初心负,仕宦时须本色同。佩服煌煌天语在,常将清慎勉愚衷。”

宦海忧民的诗作：《留别婴堂》“假如心血可为乳，不惜一腔分众婴。忍使呱呱多失养，方欣幼幼有同情。膏田保赤千塍割，铁券为山一篑筝。寄语八乡真善士，斯言洒泪嘱临行。”

2、杨国翰诗文的表现手法有记叙“王师昔日渡江水，冯夷震惊天吴起。”描写“金瓢不破躯可捐，玉池常盈万年水。”议论“头衔甫换寻常事,博得慈帏一冁然。”比喻“天降神兵贼围释，澜沧一带无鲸波。直流如线舟如梭，飞将军已凌空过。”同时，在不同的作品中，还采用了夸张、对偶、比拟等等不同的表现手法。

四、杨国翰诗文整体思想

杨国翰从小受到儒学文化的熏陶，在诗文创作发展过程中从始至终体现了仁义礼智忠孝信的儒家思想，特别是节孝、忠君、爱民、整体贯穿在杨国翰的诗文中。

节为守节，气节。《留缅书》“君不见，叶榆阿南殉所天，星回一节光我滇”。刻画了汉朝元封年间，相传大理有一女子阿娜，为酋长曼阿南之妻，丈夫为汉将郭世忠所杀，欲强娶阿娜，阿娜佯装许可，但要求祭奠亡夫，当众焚毁亡夫血衣，另换新衣，得到允可，她身藏利刃，焚其夫血衣时引刀自刎，跳入火海之中宁死守节的女子形象。

孝是对父母之孝。杨国翰是个孝子，在浙江玉环为官时，早就将万里之外的母亲从家乡接到身边侍奉。在《题戴云帆岵屺瞻思图》中发出了“保兹孺慕心，庶几古孝子？”的慨叹。

道光八年，杨国翰调任仁和知县，因在任上政绩突出，在京城道光帝召见杨国翰，同时父母被诰封为“文林郎”和“孺人”。道光十年，杨国翰受命复任仁和知县，旋即升任玉环同知，其父母再次分别被诰封为“奉政大夫”和“宜人”。

杨国翰的忠君思想“十载臣心真似水,九重君德正如天。”和亲民、爱民行为“假如心血可为乳，不惜一腔分众婴。”“寄语八乡真善士，斯言洒泪嘱临行。”分别在《恩三章》、《初擢玉环书怀》、《留别婴堂》等诗句中充分体现了忠君爱民的意识行为。

道光十三年，杨国翰在云县大寨梨园老家病世，林则徐撰联：望重五华，才高三迤；功歌两浙，名达九重”挽之。浙江任职过地方的文士也纷纷哀叹“公去何太速，公来何太迟。”写了许多诗联进行悼念。

八十三年后的1916年（民国五年）丙辰暮春，云县知事张景中公出大寨，游丹山故里，拜谒杨国翰墓并即景感事得诗十章，收录于《鸣琴十课》中，其中有《吊杨丹山先生墓并为扛墓前石几》一章，从不同角度敬挽杨国翰先辈，作为对诗词的执着和热爱者，余对杨国翰诗文作简要浅析，也算是对杨国翰先辈的才华，人品的一种敬仰，现以此共勉，赋诗一首作结。

文贯五华气宇轩，功歌两浙出梨园。

才高三迤滇池鉴，名达九重天子喧。

恪守忠君勤为政，慈怀忧庶济寒门。

边隅更觉孤臣贵，昭感帝心有几尊。

2023.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