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平：学莫便乎近其人

——浅谈周啸天诗词创作

      我自2012年经人介绍认识周啸天老师，并拜他为师。近距离接触，迄今已达十二年之久。“学莫便乎近其人”，因有所认知，简述如下。

      初读周啸天诗词，便知他是一位极有情怀的诗人。其题材之广泛，措语之新奇，无不为之眼前一亮。其中人物人论，山川记游，社会事件居多，但都与时代与生活密切相关。选题新颖，众体皆备。达情率真，意蕴幽长。尤其七古歌行，自由驰骋。叙事着眼于大，发端于细。遣词造句，妙趣横生。无论慨发或悲或喜，都无不预人以启迪，予世以警示。古今歌韵，大凡能作出动人之诗，都是有情怀之人。周老师的悲悯情怀主要表现在“生命悲剧、自然灾害和人生百态”三种题材之中（张帆语）。试读他的歌行体，便可知其叙事和喟叹，从而随之而感动与共鸣。在那“炎黄子孙奔八亿”的极度困难年代，中国要搞出原子弹，必须持抱“不蒸馒头争口气”的硬骨头精神，更要懂得“天长地久真无限，人生做一大事已”之理《邓稼先歌》。在面对众人视为“下贱卑微”的“洗脚”服务，自嘲“侬今跷脚聊臭美”，“尔今俯首休气馁”“来生万一作河东，焉知我不为卿洗”。（《洗脚歌》）这种平等视人的品德，无疑是对“狗眼看人低”的社会现象顺手一击。当见泰国“人妖”，何其刺激与新鲜。但他在“兴会”之余却陷入沉思：“吞声学艺近残酷，不比寻常事委曲”，故提醒世人：“海外归为知道者，莫便逢人作奇谈”（《人妖歌》）。2004年苏门达腊岛8.9级地震，因海啸死亡20万人，“板块碰撞，八国洪涛”，“海洋作人立”，“生民万事空”，何堪以悲！长叹“由来剧变不可测，朝或多金暮洗白”，并警示人生于世，不要“无谓蛮触争”，且暗含对“贪婪与争斗”的批判（《海啸歌》）。澳门赌城原非新奇，但因大陆禁赌，作者警告大陆官客：“海角归来说双规，使我达官失颜色”（《葡京赌城》）。其仁者之心，不仅于人如此，且对小动物亦然！请看“药锄掘地到三尺，葬尔非花也是痴”（《葬猫诗》）。见小狗失主的可怜样，遂生恻隐。诗曰：“丧家叵耐久承欢，路遇嗟来每乞怜。今夜不知何处去，明朝须有倒春寒”。有博爱的细心读者，可能会即刻联想到失去父母的孤儿和乞儿之悲辛。一首《天谴》，道出了人类对动物的残忍，柔心柔肠“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娘归”。虽有志改变却无奈何，“我欲匝地扫陋俗，谁能假我倚天帚”。再深层一想，便觉这是一篇批判滥杀动物的战斗檄文。他在《徽州民居》中，大呼“名易改，城何辜，至今痛煞老成都”！这与当年梁思成为保护北京古城预言：“五十年后，历史将证明，你是错的，我是对的”，其情何异！

      周啸天老师是一位“不薄今人爱古人”的诗人。腹笥甚广，研古颇深。在创作中，运用语典事典，总是信手拈来，且“羚羊挂角，无迹而寻”。试看一曲《中秋引》，仅九联则八典。一首绝句《珠峰》，顺手化用老子“夏虫不可语冰”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二典。大多数作品典出其右，不经意处增添了作品的厚度与深度。语言反映时代生活，并与时代观念同步发展，他不愿意成为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古董”，故而特别关注现代生活，现代语言。在自已创作和授人以课过程中，总是尊重古训而不泥古；穿越时空而破枷锁；熟谙规则而求灵活。“不蒸馒头争口气”，其上句是“卖了麦子买蒸笼”，用此谐语，壮美困难年代邓稼先们的英雄气概，是何等的恰如其分！“天涯不及纳米宽，咫尺何止万光年”，遣词“纳米与光年”如此前位之词入诗，是多么具有表现力。《代悲白头翁》写伊拉克的萨达姆失败，三十言而叙事婉延曲折，什么“科威特、本拉登、九一一、朴克、总统、反战、制裁”等十三个新词用于诗中，使人耳目一新。“大款、传销、签单、超女、荷尔蒙、剩男剩女”等等都被大胆遣用。由于他对古汉语语法规则娴熟，读来并非现代散文而是诗语。他按词的法则自创一首《还魂引》，描写“爱你爱到”要“杀死你”这种程度时，用社会上流传的俗语，使之成为既忍俊不止又令人沉思的绝妙好词。诸如“好大个、男女关系”“你干杯，我随意”，劝慰深爱但别走极端。同时，他不仅自己善于遣使新词，更提倡和尊重其它作者使用现代新语。常常把那些使用新词的有滋有味的好句挂在口头。比如“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甄秀荣），“说好不为儿女态，我回头见你回头”（高松）“雷曹雨部多庸吏，各借东风瞎指挥”（杨逸明）。别看其年逾古稀，而童心不减当年。我以打油喻之：“古稀非是等闲身，为学新词翻抖音。妙手文章闲不住，谁言君不再青春。”他在教授我等学生时，每每提醒：“为诗先作人”“读书受用”“兼收并蓄”“功夫在诗外”“务去陈语”，“贵言新话”等等，我辈均已刻骨铭心。他创作古诗律绝，仍不断欣赏新诗，编著出版过《新诗一百首》。他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多好诗好句？用他自已的话说，源于“胸次宽者平台大，取材广者命意新”。他敦厚温和的品德从何而来？除去一个知识分子的天生良知和情怀之外，他对百态人生有深刻的认知，他希望与人合作：“同舟诗侣休惊惧，明朝与尔满载还”（《草船》）；他坚守共同规则，“血写文章告尔汝，万般不可顶风行”（《江滩》）；他深知人与人之间不争论的意义，因为“最窄莫过牛角尖，掉头一吹动寥廓”（《宽窄歌》）。人们常说“言为心声”“文若其人”。欲见其人者，读其诗便略知一二；欲拜其师者，当作品学兼优之徒；欲读其诗者，当以知音待之，莫使长叹“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总之，千言万语，一言蔽之：他既是一位有知识的学者，更是一位有见识的诗人。

——中华诗词学会周啸天诗词研讨会发言稿

刘道平

2024年10月18日

作 者 简 介

      刘道平，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中华诗词学会创作委员会主任、《岷峨诗稿》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