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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一二四):李清照《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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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124):李清照《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词


菩萨蛮

[]李清照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网友雷焱雄问:这首词看起来是像写春天的,但是结尾又有西风西风不就是秋风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钟振振答:首先,我想对您的判断做一点小小的修正:这首词是在春天写的。它写的主要是春天,但不完全是春天——因为开头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两句,更像是写冬天。当然,春天有时也下雪,但大概率事件,冬天下雪更符合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气候特征。何况,鸿雁飞尽,也是冬天的景象。如果写春天,鸿雁飞尽,已经隔了一个冬季,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未免隔得太远。至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两句,乘着换韵的机会,词人的笔触才跳到了春天。春天有三个月——农历的正、二、三月,更精确地说,这首词写的是正月,也就是初春。何以知之?因为词里说钗头人胜轻人胜,是古代人日女子戴在头上、钗上的一种时令性的风俗装饰物。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曰:正月七日为人日……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崔日用《奉和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曰:金屋瑶筐开宝胜,花笺彩笔颂春椒。韦元旦《奉和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曰:青韶既肇人为日,绮胜初成日作人。李适《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曰:宝帐金屏人已帖,图花学鸟胜初裁。

又,李峤有《人日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苏颋、李乂、郑愔等有《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马怀素有《奉和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沈佺期有《人日重宴大明宫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词曰: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又,宋·贺铸《雁后归·人日席上作》词曰:巧翦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程垓《蝶恋花》(楼角吹花烟月堕)词曰:钗上彩幡看一个。赏心已觉春生坐。莫恨年华风雨过。人日嬉游,次第连灯火。牟巘《满江红·寿赵枢密》词曰:七荚新春,问底事、以人为日……山立扬休人正健,耐寒彩胜篸华发。按,以上所引宋词里的合欢罗胜子”“彩幡”“彩胜等,皆与人胜为同类。材质、形制容有差别,而寓意新春吉祥则并无二致。不管怎么说吧,正月总还是春天。而西风也确实是秋风。看起来似乎是有点自相矛盾。不过,您注意到没有?这词里的秋风,说的不是当下!正月初之前的季节,是冬季。冬季很寒冷,到了正月初,虽说已进入初春,稍微暖和一些了,但天气仍然比较寒冷。这时,还真没什么花可看。即便有梅花,由于天气仍然比较寒冷的缘故,外出看花与否,也难免要踌躇一番。因此,词人说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这时的天气,和入冬之前的深秋极为相似,仿佛去年秋风的旧寒一直存留到了现在。在古典诗词里,诸如此类各种不同季节或节气的景象共存于同一首作品之中的情况,所在多有。碰到这种貌似自相矛盾的书写,我们首先要做的事,便是细读文本,寻绎作者的文心与思路。一般来说,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它们很有可能并不处在同一个时空当中——或此时此地,或彼时彼地,或此时彼地,或彼时此地。此时自是当下,比较单纯;而彼时,则还有过去未来之别。如果我们把它们之间的时空关系梳理清楚了,那些看起来自相矛盾的书写,就不再是问题。当然,古代诗人词人并不都是高手,有些作品的自相矛盾,确属败笔,无法为之弥缝。但优秀作家一般不大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对他们的作品,我们应有敬畏之心,须认真阅读,仔细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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