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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二OO):唐·朱庆馀《送陈摽》诗(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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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00·朱庆馀《送陈摽》诗(续


送陈摽

[唐]朱庆馀

满酌劝童仆,好随郎马蹄。

春风慎行李,莫上白铜鞮。


网友守望杏坛问:求教钟先生,这首诗该怎样理解? 

钟振振答:在前三期的“答疑”中,我对朱庆馀此诗中的关键词作了注释,着重论证了“白铜鞮”即古襄阳的汉江“大堤”,梳理清楚了与“大堤”相关的历史、社会风情民俗。现在,可以对全诗的文意进行解说了。

“满酌劝童仆”,谁斟满了酒,劝谁的“童仆”喝呢?在通常情况下,如果诗里不明确出现表示“人称”的词汇,那便是默认其叙事、抒情为“第一人称”口吻,也就是“我”,作者的口吻。但朱庆馀这首诗是个例外。诗里那斟满了酒劝童仆喝的,不是朱庆馀,也不是他的朋友陈摽(标),而是陈摽(标)的妻子;那“童仆”也不是朱家的仆人,而是陈家的仆人。

何以知之?因为第二句是“好随郎马蹄”。“郎”,是年轻妻子对年轻丈夫的昵称。原来,陈太太给仆人敬酒,是叮嘱他(或他们)跟好了自家的老公。

所谓“跟好”,是好好伺候主人的意思吗?这层意思当然是有的,但不是主要的,可以忽略不计。主要的意思是什么呢?是“跟紧”他。说得再贴近一些,是“盯紧”他,“看(读平声)住”他!

原来,陈太太给仆人敬酒,是要他(他们)代替“她”执行一桩“特别任务”的。那就是不让她的老公在外边胡来,寻花问柳,眠花宿柳。

何以知之?因为下面两句是“春风慎行李,莫上白铜鞮”。春天到了(连猫儿狗儿到了春天都要“发情”的呢),行踪可得谨慎小心着,可千万别上襄阳“大堤”啊!(上了“大堤”,没准儿老公的魂就会被那些“狐狸精们”给勾了去!)

友人这回出门,是往襄阳方面去的吗?也许是。如果是的话,这诗写得就更贴切了。也许不是。毕竟,“白铜鞮”或曰“大堤”,已经成了某种象征之地,成了一个语言典故,充其量只是个“符号”。对此,我们不必太较真,非要坐实了不可。其实,去哪个方向并不重要,哪儿没有“浮花浪蕊”呢?襄阳“大堤”,也不过是更有诱惑力罢了。重要的是,老公须有抗拒“诱惑”,把持得住自己的定力!但这个可说不好,所以才需要“童仆”“好随郎马蹄”。有人看着盯着,终究保险一些。

诗人的朋友,陈摽(标)陈先生,是不是特别“花心”,所以诗人在送别之际,才会假借他太太的口吻来规劝他呢?大概率不是。朋友的私生活,诗人管不着。就算管得着,诗人也懒得管。对诗人来说,朋友“花心”不“花心”,干我什么事?犯得着一本正经地去管吗?因此,朱庆馀此诗不是“规劝”,是拿朋友“打趣”!只有最亲密、最熟络的朋友,才会这样“开玩笑”,借人家的“太太”说事儿。古往今来,人情人性,其实都差不多,从来就没怎么变过。

同样的字面意思,唐·张潮《襄阳行》诗曰:“是君妇,识君情,怨君恨君为此行。下床一宿不可保,况乃万里襄阳城。襄阳传近大堤北,君到襄阳莫回惑。大堤诸女儿,怜钱不怜德。”施肩吾《襄阳曲》诗曰:“大堤女儿郎莫寻,三三五五结同心。清晨对镜理容色,意欲取郎千万金。”这两首倒是正儿八经的“规劝”。不过,“规劝”的是天下人,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但它们都说得太直白,言尽,意亦尽。好处是明白,坏处是剥夺了读者的玩味空间。比较起来,朱庆馀的这一首,因为含蓄,更加耐读。

同样的字面意思,唐·孟郊(一作聂夷中)《古别离》诗曰:“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不恨归来迟,莫向临邛去。”与朱庆馀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临邛”是汉·卓文君的娘家。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是勇敢追求自由的爱情。回临邛开小酒吧“当垆”卖酒,不过是打“擦边球”,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拿她来当轻浮女子的典型,似乎有失公道。

类似的字面意思,还见之于唐·施肩吾的《送僧游越》诗:“麻衣年少雪为颜,却笑孤云未是闲。此去若逢花柳月,栖禅莫向苎罗山。”“苎罗山”在浙东,是西施的老家。拿僧人和西施开玩笑,表面词句甚是文雅,骨子里却透着一种“恶俗”,又等而下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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