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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一九九):唐·朱庆馀《送陈摽》诗(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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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199)·朱庆馀《送陈摽》诗(续二)


送陈摽

[唐]朱庆馀

满酌劝童仆,好随郎马蹄。

春风慎行李,莫上白铜鞮。


网友守望杏坛问:求教钟先生,这首诗该怎样理解? 

钟振振答:由于“白铜鞮(堤)”或曰“大堤”,是解读朱庆馀此诗的关键,所以,必须多花一些笔墨。

·陶晋英《楚书》曰:“襄阳夙称多耆旧古迹。……如大堤,古筑之以捍汉水者也。后遂为游乐之地,男女踏歌。乐府有《大堤曲》,曰‘汉水横襄阳,花开大堤暖’,曰‘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九《湖广》五《襄阳府》曰:“今府城相传汉晋时故址。背负汉水,东北一带皆缘城为堤,以防溃决,谓之大堤。汉乐府有《大堤曲》,谓此也。”

襄阳,自古以来就是江汉流域的中心城市。汉江从城东北流过,城外便是汉江大堤。优越的地理区位,便利的水路交通,造就了襄阳“大堤”商业经济的繁荣。

·李善夷《大堤曲》诗曰:“酒旗相望大堤头,堤下连樯堤上楼。”可见在古代,襄阳汉江大堤之下,桅杆挨着桅杆,停泊着许许多多的商船与客船。大堤之上,酒楼一字排开,栉次鳞比,生意兴隆。

有酒楼,就有以色相招徕顾客的“吧女”。杨巨源《大堤曲》诗曰:“二八婵娟大堤女,开垆相对依江渚。待客登楼向水看,邀郎卷幔临花语。细雨濛濛湿芰荷,巴东商侣挂帆多。自传芳酒涴红袖,谁调妍妆回翠娥。珍簟华灯夕阳后,当垆理瑟矜纤手。月落星微五鼓声,春风摇荡窗前柳。岁岁逢迎沙岸间,北人多识绿云鬟。”可见此堤酒楼之上,“当垆”,亦即站吧台的,都是妙龄女郎。她们不仅“卖酒”,兼多“卖身”。而其顾客,以来自“巴东”(今重庆以及湖北西部地区)的商人居多。也有“北人”,即北方人,通常指黄河流域以及黄河以北地区的人。李贺《大堤曲》诗曰:“大堤上,留北人。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也言及“北人”。其身份虽不详,但总应是有钱消费的富贵人。

酒楼如此,“青楼”就更不用说了。韩愈《送李尚书赴襄阳八韵得长字》诗曰:“风流岘首客,花艳大堤倡。”襄阳有岘山,“岘首客”即客游襄阳之人。而“倡”同“娼”,“大堤倡”无疑便是“大堤”的青楼女子。

从南朝一直到唐,“大堤”的色情业经久不衰,闻名遐迩。南朝梁·佚名《乌夜啼》诗曰:“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早晨从襄阳城里出发,到天晚还没有走出城外的“大堤”,还要在那里过夜。为什么?那里的女子实在太亮眼了。正如唐·张柬之《大堤曲》诗所言,“南国多佳人,莫若大堤女”啊!

“大堤”的女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擅长音乐歌舞,才艺超群。唐·崔国辅《襄阳曲》诗二首其二曰:“城中轻薄子,知妾解秦筝。”李白《襄阳曲》四首其一曰:“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当然,观赏此类音乐、歌舞表演,少不得要花大把的银子去买单。。

“钱”与“色”的交易,可以说是最古老的交易之一了。古代“四民”,士农工商,商贾虽居其末,但最有钱财。唐·施肩吾《大堤新咏》诗曰:“行路少年知不知,襄阳全欠旧来时。宜城贾客载钱出,始觉大堤无女儿。”“宜城”,是襄阳属县。宜城的商人用车装着大堆的钱,买空了大堤最靓丽的歌妓,足以使“行路少年”慕名而来,败兴而去。“无女儿”不是说真的连一个歌妓也没剩下,而是说剩下的歌妓都不中看了。

这些歌妓也不全“傍大款”。南来北往的过路官员,只要付费,她们也侍候。元稹《酬乐天赴江州路上见寄》诗三首其二曰:“襄阳大堤绕,我向堤前住。烛随花艳来,骑送朝云去。”看来,白居易当年从京城长安被贬谪到遥远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去,途径襄阳时,也曾靠醇酒美人来麻醉过自己痛苦的心灵。“花艳”“朝云”,就都是歌妓的代名词。

平心而论,说“大堤”女子都是歌妓,也有点冤枉。至少,还有春天到这里来郊游,兼“钓金龟婿”的“游女”。孟浩然《大堤行寄万七》诗曰:“大堤行乐处,车马相驰突。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王孙挟珠弹,游女矜罗袜。携手今莫同,江花为谁发。”

梳理清楚这样一些历史的、社会的风情民俗,朱庆馀此诗的命意,也就不难迎刃而解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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